儒家的境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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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释道两家相比，儒家既不追求今生肉体的永生，也不对生命彼岸世界做过多探究。自先秦以至于宋明，儒家学说尽管经历了复杂而深刻的演变，但一以贯之的，却是历代文化精英对生命境界的孜孜追求。

这种境界观以天地秩序为参照，以自性觉悟为根基，以道德伦理为尺度，最终把博施济众作为推己及人的终极目标。因此，也可以说，儒家的境界观是一种基于社会现实的生命认知，体现着独善其身与兼济天下相结合的生命整体提升之道。

实际上儒家从来未如道教那样把修炼实证经验作为人格层次的划分依据，而主要以心性觉悟程度和道德标准为基础，因此儒家从未形成明确而统一的理想人格系统。历代论述者也因时代局限、立场不同而在表述时互有出入。但总体来看，则可以大致分为三个层次：至高无上、难以达至的理想人格为圣人；在现实可实现的完美人格为君；与君子之道相背的人格为小人。历代对这三种称谓各有不同，有时圣人与君子之间的界限也不甚明了，本文择其主流而分述如下。

1.圣人

实际上，这种圣人集中了完美的德性修养与统辖社会的最高权力，即《庄子·天下》篇所谓的“内圣外王”。这在先秦各家也是完美人格的最高典范。他们既能克己复礼，拥有崇高的德行，又能博施济众，安邦定国，实现大一统的政治局面。

与道家神仙体系展示的自发性形成特点不同，儒家的圣人体系展示更多地体现官方意志。从整个历史上看，能被列入圣人之列的共有三批人物：第一批为近古之时的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第二批为春秋之际的儒家代表人物，以孔子、孟子为最。第三批是宋明道学的代表人物，以朱熹为最。这三批人物的圣人地位均与后世统治者的官方行为直接相关。

但在儒家的文化精英看来，圣人则具有与天地合德、即人即天的禀赋。孔子曾赞美尧帝说：“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唯大，唯尧则之。”在孔子时代圣人伟大只能则天，此后则经历了一个圣人与天地并称，并日益神化的倾向。在《易传》中，天人并称已有多处，如《系辞下》载“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系辞下》亦称“天地养万物，圣人养贤以及万民。”至《中庸》以后，与天地参的观念兴起，天人之际的界限逐渐消弭，圣人渐成为天道秩序的化身，其德性兼具自强与厚德，其功业则为平治天下，亦是天道使然。

2.君子

《论语·述而》中记载了孔子的一种感慨：“圣人，吾不得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在孔子看来，圣人的境界是常人难以企及的，但君子之道则是普通人通过努力可以达到的。从本质上看，圣人之境界对儒家而言，更似佛之于佛家，仅为芸芸众生提供了一种理论上的终极归宿，非禀受天赋者不能望其项背。故孟子以为圣人是“人伦之至”，“百世之师”，高不可攀。因此，儒家把理想人格集中引导至“君子之道”，也有表述为“贤人”，其他如“士”、“仁者”、“大人”、“大丈夫”等概念基本也可以与君子相通。

据余英时先生对主要典籍的分析，君子最初仅指社会上位居高位的人，经孔子界定，方具有道德规范的内涵，并成为仅次于圣人的人格境界①。

从先秦的实际情况来看，君子人格说非儒家独有，道家、法家、墨家的早期著述中，也都以褒奖的角度对“君子”的人格观念有着较为广泛的表述，比之墨家义侠、道家隐士、法家英雄等人格类型更有强烈的现实意义。《仪礼·分饮酒》曰：“以告先生君子可也。”其注曰：“君子，国中有盛德者。”《礼记·曲礼》则有：“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因此，可以认为，君子是中国宗法制度下社会人格的优秀代表，并与专制王权社会相适应的人格典范。孔子认为，君子所具备的优秀品质。包括：仁、知、勇的统一；正直与诚信兼具；明析义利之辨；有中庸之德；肯于内省，见贤思齐，等等。上述几个方面占据了《论语》的主要内容，并奠定了整个儒家君子之学的基调。

3.小人

小人与君子是一对相对应的范畴，其内涵与“君子”同时演化。最初“小人”指供君子役使的平民。《左传》提到：“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先王之制也。”实际上，小人是对当时百官以下全体庶民阶层的统称，并不具有道德视角的意义，仅是一种社会心理上的歧视而已。按前述余英时先生的说法，“小人”被赋予道德内涵完成在孔子手中。

通观《论语》所述，一切不符合君子修养要求的道德内容，均被划归小人之列。用现代的眼光来看，君子与小人的分野，大概地体现着脑力劳动者与体力劳动者在精神生活追求上的差异（当然这种差异也是孔子门人的一己之见）。这种差异集中在义利之辨、中庸与否、是否有反省的自觉、天理与人欲关系等方面。总体而言，“小人”的人格内涵包括三层：第一，一切为君子所不齿的品行均为小人所属；第二，集中体现了体力劳动者的价值取向；第三，以形而下的追求为人生根本。

严格地讲，儒家的小人、君子、圣人的人格分类，并不如释道两家是一个层次井然、可依次提升生命境界的修证序列，相反，在儒家的人格观中，更多渗透的是神秘的先验论，尤其是圣人与小人这两端，其学术主流皆认为是天道使然。如孔子认为“固天纵立将圣。”其中也不乏相反论调，如荀子就认为：“故圣者，人之所积而致也。”如果说圣人的先验之说，来自于后世学人对前世楷模的无限崇仰，“小人”的宿命之说则明显地体现着知识阶层对劳动阶层的鄙夷心态，以至于“君子”与“小人”如泾渭之分明非此即彼，不可逾越。这样，所有有志于学的文质彬彬之士，一面以“小人”为警示，一面以“圣人”为指引，在“人人可为尧舜”的旗帜下，或刚毅进取，效天而行健，修治齐平，止于至善；或不偏不倚难以越矩，执其天理而摒其欲，以致遁入僵死的学术教条，而失却鲜活的人生追求，这或许是儒家人格主干的一枝两叶吧。